刀剑乱舞 || 一期三日无差

提灯人(《百年身》外二篇)(fin)

·一期三日无差,丰臣组亲情向,三日月宗近与前主非爱情向

·历史向,海量私设及OOC慎入

·本文含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或类PTSD表现描写,不适慎入

·彷徨う友が帰る道しるべとして/引き换えに得たこの身のすべては/形见だから守り通すよ/はじめてだよ迹形も无い君に/声を振るわせ 届けと愿うのは

 

文/寂羽

 

火。

其实不很确定是不是火,只觉得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红的,除了红色之外,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。

然后是痛。

付丧神之躯是身处火中也不会燃烧起来的,然而随着本体被火焰包围,便有蚀骨的灼热和痛,犹如蛇一般顺着脊背细细蔓延上来,逐渐深入四肢百骸。落入模糊视线中的手指明明是完好的,却犹如浸入铁水一般,知觉从指尖往上四散崩解,那让他有一瞬间的惊惶,本能地试图抓握能抓住的一切,燃烧的门窗迎头砸下来,烧尽的木屑轻轻一攥便化作一手飞灰,他再也用不上力气,只因锥心的剧痛痉挛地缩紧身体,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灼烧着胸膛,直至徒劳地张着嘴,在窒息中被无边黑暗缓缓吞没。

终于要结束了,那一瞬间,心情几乎是无比轻松的。

刀剑本就生于铁与火,在此生末尾,也不过再度回归生他的烈火之中,与本体一同迎来永恒的消散而已。

可是为什么呢。

为什么明明在确定已迎来终焉之后,依然无始无终地身处没有完结的红色和疼痛里呢——

当,当,当,当。

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。

器物有灵,历经百年而生付丧神,作为意念凝聚而生的神明,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会见到自己的缔造者,更不可能有本体被锻造的记忆才对。

然而,仿佛敲打本体之人的意念也一并融入了这声声锤击一般,一息仅存的付丧神随之逐渐苏醒。

只是还是痛。

捶打和研磨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,他耳边听不到锤声,意识在有和无之间徘徊来去,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、亦或是从一个混乱的梦跌入了下一个混乱的梦;唯独火焰的红如影随形,他想叫喊,想躲,却说不出话,身体也动弹不了分毫,那火逼到近前,熟悉的灼烫感切肤而来,他本能地屏住呼吸,直至再也喘不上气,在强烈的窒息与眩晕感中再度失去意识。

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,仅剩一线的清明里,偶尔能听到远远的、零零碎碎的话音。

“一……哥……来了!”

“嘘!安……还没醒……”

是谁?在说什么?

他尝试动动手,动动嘴唇,没有一个部位听从指挥。全身上下依然用不上一点力气,眼皮都重若千斤,更别提开口说话。浅而促的一呼一吸里仿佛都混着火,大概略微有些触觉,却因随之越发清晰的痛感而很快变得迟钝,他对此无能为力,恍惚感觉自己又要向除了满目红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深渊再度坠落。

下一秒,一只冰凉的手放到了他额头上。

他陡然惊醒。

 

那是一只很冷的手。

好像在三九的雪水里浸过,一丝人体该有的温度都无,刚覆上来的时候甚至冻得有些僵硬,手指用力地微微绷着,少顷才仿佛从他滚烫的额头上得到了点热度,缓缓放松了些。

有清寒的风,贴地打着旋刮进来,不大,略微吹动他的头发,若有若无地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香气,凉而苦,是绝不会出现在火海里的味道,让他意识为之一清。

……沉香?

“一期。”

有人俯下身来,靠在他耳际,用低而缓慢的声音说着。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松开了,转而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,轻轻握了一瞬又松开,手掌连着衣袖都是冷的,仿佛挟裹了一整个冬天的苦寒,近乎小心地将他无力的手托在掌心。

“听得到的话,就用手指敲一下。”

那是除去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建筑物倒塌的巨响之外,第一次清晰传入他耳际的声音。

然而火只存在于梦境,此刻伸过来的这只手,就是他的全部现实。

我听得到,都听得到。

不知道停顿了多久,他终于稍稍挣动了一下,轻而又轻地抬起了手指。

“一期哥!!一期哥醒了吗!”

“一期哥!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
“一期?”

那个声音仿佛也跟着停顿了刹那,托着他的手蓦然收紧,又在下一刻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,终于有些回温的手指交扣着他的,指肚却有些粗糙,好似覆盖着厚厚的茧,那细腻皮肤上的突兀触感有些毫无来由的熟悉:“一期,还好吗?感觉怎么样?”

没事,虽然还是疼,不过总比睁眼闭眼都是一望无际的火好多了,他想着,尝试再度在那人手指上敲了一下。

不过。

一期?那是谁?

他的情况终究不算太好,短暂的清醒之后,很快又陷入昏沉。梦中之景依然是火焰,仿佛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时一路烧到现在、将他无始无终地包裹着,然而却隐隐有沉香的气息萦绕不散,清冷的苦味拉成极细的一线,始终牵着他漂浮不定的神志,不紧不慢,过去半世时光,引着他再度回归真实。

他醒来的时候,那个人不是每一次都在。

有时候身边空无一人,耳际亦安静无声,他看不见,也说不出话,努力动动手无人搭理,便默数着一下又一下心跳,静候着黑暗中的时间过去。有时候有更稚嫩年幼的声音跟他说着话,还不止一个,一旦感觉他看起来醒着,便有更多声音欢天喜地围拢来,争先恐后喋喋不休,他不是总能听清,不过还是尽量认真地听着,直至精神不支再度睡过去。

略略回想便抵达尽头的记忆里除了火,什么都没有。

被那么多人守候着的自己,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。

朦胧之中,偶尔会感觉有人帮他翻身,动作沉稳,他隔着衣料枕着那人的手,感觉对方大概与他身量相仿,然而肩臂却清瘦,臂骨细而分明,有些咯人。那人与别人都不同,大部分时候守在一旁不出一言,每次却几乎都能在他醒过来的瞬间有所感知,握住他刚刚抬起半掌高的手。

“一期?”

他一直有心想问,却力有不逮,直至将近一周之后,活动稍微不那么吃力,才得以在那人手里写下简单的字句。

——我是谁?

那人沉默片刻,翻过了他的手掌。

“你叫一期一振吉光。”

一,期,一,振。

那人的手指带着一笔一划,伴着低低的话音,在他手心写他的名字。

“粟田口吉光所锻,一生中最出色的太刀,就是你。”

带着凉意的手写完一遍,又重来一遍,而后捏捏他的手。

“来,试试?”

他跟着那只手写了几回,便开始感到疲倦,那人有所察觉,握着他手指,止住他动作。他顺从地停下来,却总觉得有什么没做,坚持着三分清醒想一想,再度竭力捉住了那人的手写字。

——您,又是谁?

“我叫三日月宗近。”

那人轻微吐出气音,似是无声地笑了。

“叫我三日月吧,一期。”

 

三日月宗近第一次来到此处,是在元和元年大寒过后的一个雪天。

在高台寺接到书信之后,他冒雪策马一路疾奔,最终到达的是德川家位于京都的一处宅邸。

据致高台院夫人的信中所言,大坂城烧毁之后收集起来的丰臣家刀剑都暂时被存放于此,而大约一个月之前,二代越前康继接大御所命,前来将战火中烧身的一期一振与鲶尾藤四郎再刃。

“三日月殿下!”

迎接他的是乱和前田,看起来不知所措了多日,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衣角,眼里几乎要浮出水光来。三日月宗近随着他们往里面走,一边问:“一期和鲶尾现在如何?”

“一期哥……”作女孩打扮的小短刀贴近他,见面时还是强自镇定的小大人模样,眼下对着熟识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,稍微摇一摇头,轻易便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。

一期一振的情况并不好。

再刃后刚重新凝聚出实体的付丧神还很虚弱,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,没有真正清醒过。重新的锻造研磨去除了一切烧伤和破损的痕迹,自然也带走了付丧神身上的所有伤痕,然而单纯的外表完好并不证明对付丧神而言最重要的精神力也尚存。

付丧神本就由人的无数思念所生,如果这么衰弱下去,某一天可能会因意念崩溃而彻底消散也说不定。

他握住那只垂在榻边的手。

那已经不是他记忆里一期一振的手了,曾经的那双手握惯了刀,手掌和手指与他一样留着刀茧,比他的手更厚也更结实一些,并不是如今苍白消瘦的模样。一期一振意识全无地昏迷着,然而就连昏迷也不安稳,不知道梦到了什么,不时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,呼吸急而浅,身上火烧一般烫,从前水蓝色的长发截至及颈,被汗水濡湿了,柔软地垂下来。三日月宗近将浸湿的手巾搭在他额上,又起身出去换一盆水。

想起最初那只手颤抖着抬起手指,敲击在他手心的样子,年长的太刀轻轻笑起来。

能在那一天推开门时看见这个人安然躺在这里,他已别无所求。

没关系,来日方长,来日方长。

鲶尾藤四郎在一期一振之后被再刃,如今状态还更差一些,骨喰在那边连日待着,三日月宗近便大部分时间守着吉光家的太刀。一期一振清醒的时间很少也很短,状态好的时候一天能醒来一两次,状态差了也会睡上两三天才醒。他不知道一期一振何时会醒,于是便一直在旁静坐,期望在那人醒来时他能刚好看见。

毕竟本体刀远在高台寺,他身为付丧神之躯,可以离开一段距离但时间有限,总是无法不分昼夜在此停留的。

“昨晚他睡得如何?”

“还好,半夜醒了一次。”

“是吗。”

一期一振睡着之后,看上去是比清醒时更加不安的。明明睡着了至少没那么痛才对,于是即便他状态见好,三日月宗近依然无来由地有点忧心。

到底在梦里都看见了什么呢。

“一期哥……都不记得了吗?”

他下意识看了房里的人一眼:“嗯。”

“……”乱小心地看着他,犹豫再犹豫,“三日月大人……很伤心?”

“……不。”

毕竟历经再刃,一期一振失去记忆并非出乎他意料的事,因此那一瞬间复杂的心绪,大概不是单纯的惊讶或悲伤也说不定。

“我觉得,这也挺好的。”

忘记曾经那些激烈又隐忍的,天各一方的两地相思与无可奈何,忘记爱,也忘记苦痛和泪水,而烈火焚尽一切的废墟之上,终会开出新生的花。

“诶?”

“对不起哪。”

年长的太刀说着让乱藤四郎似懂非懂的话,露出低微的笑意来,摸了摸他头顶。

“可是这么想,对一期就太过分了,不是吗。”

记得所有一切的人是他,所以无论如何,他都是没有立场去羡慕一期一振的。

这天一期一振始终没醒,临近子夜,三日月宗近准备折返,临行前念及前田说有他在时一期哥好像睡得安稳些的事,想了一想,取出随身的香囊放在青年太刀的枕边。

那是宁宁给他做的,装了一小撮沉香末,用得久了,只余一丝绵长的后味,温润微涩,有点苦。三日月宗近注视了那张睡颜片刻,放轻动作将他眉间若有若无的褶皱揉开。

“晚安,一期。”

 

三日月的话不多。

即便知道他醒了,也鲜少主动说什么,要不是见他一动就伸过来的手,简直如同室内没有第二个人在。一期一振近来状态好一些,白天断断续续能醒着两三个时辰,有心听他多说几句,便设法与他搭话。

——刚才过来的是?

“是乱藤四郎,前几日过来的是前田藤四郎——带来了枝垂樱的那个。”

——藤四郎……吗?

“嗯,都是粟田口藤四郎吉光的作品,换言之,是一期的弟弟哦。”

——弟弟?

常叫他“一期哥”的声音里,他明明记得有个女孩的。

“是弟弟哦?乱也是呢……哈哈哈哈,可别把这个跟他说去,该生气了呀……”

他喜欢听三日月笑起来的声音。

那人几乎不大声说话,于是连笑声也是低低的,愉悦又绵软,意外地显得爽朗。他也被带得想笑,奈何做不出太明显的表情,只得略有赧然地敲一下那只手的掌心。

“这几日开始有些暖起来了,不过还是嵯峨的樱花开得早些。这院子里的,想是过些天也该开了,到时先折一枝与你玩去。”

“江户那边来信,包丁和信浓说想要来看你,大约下个月该到了。”

“疼得厉害吗,感觉怎样?”

“……”

——嗯。

一期一振沉默片刻,还是在他手上敲了一下。

疼是当然疼的,磨去旧伤再重新烧锻,反映在付丧神身上不啻刮肉剔骨,光是在绵延不绝的痛楚中死死维系一丝理智,便几近让他精疲力竭。

“是吗。”

那人顿了顿,轻轻拍了拍他的手。

“没法告诉别人的话,就告诉我吧。”

他不愿让那些充满期盼地喊着“一期哥”的声音担心,却不知为何,总是无法拒绝这个人。

并非同情也并非怜悯,甚至连期待都几乎没有,只是沉默地听着,在他痛得难忍又动弹不得之时扣紧他的手,将他的冷汗擦干。

他始终不知道三日月的长相,却能轻易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样子——同为太刀付丧神,大概与他差不多高,倚靠过的肩背覆在衣物底下,很宽,是男性的骨架,却缺乏虬结的肌肉,意料之外地料峭和单薄。鬓发约至侧颈,低头的时候会落到他脸上,安静带笑的眉眼低垂,温温和和,不刚劲也不凌厉,然而只需坐在那里,存在感便不疾不缓而来。

那人不像一把刀,然而无有波澜的话音与铁石般永远沁凉的手,又令他像极了一把刀。

——我想看看您。

庭院里的八重樱开了,几个弟弟推开了他房间的纸门,欢呼着跑到院子里去。他的眼睛好转不少,近日已能感光,然而日间光线直射尚会刺痛,三日月便用棉布为他覆住,轻易不许摘下来。这一日天气晴好,已是暖融融的春日,樱花的香味伴着风吹进来,三日月扶他坐起来片刻,一期一振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写字,那人看清了他写的什么,仿佛有些忍俊不禁似地轻笑。

“等一期眼睛再好些就能看到我了。”

——只是看一眼而已,是现在就想看。

“不急……嗯?你说什么,乱?”

“三日月大人!看这朵多好看!!”

“什么?哈哈哈哈,确实呢——一期也拿一朵?”

重瓣的八重樱被放到他手心,舒展着芬芳又娇嫩的花瓣,一期一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拢起手指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只是想看看漫天樱花之下笑着的三日月而已。

“乱跟我说了,说你晚上睡得不太好。”

——抱歉,让您担心了。

“这有什么好抱歉的?”

——我偶尔会做梦。

他想了想,慢慢在三日月的手里写道。

只有火,无边无际的火,除了火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

他是清楚自己曾烧毁过一次的,也知道作为“一期一振”的自己在那场火之前已经存在了几百年,只是那如今可称为“前世”的记忆里,除了结束一切的火焰之外,已经无法再想起什么了。

他写完这一句便停了,不知道三日月会问他什么,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有些忐忑地等着人说话,手指不知不觉微微蜷紧。那人看完他没头没尾的话却什么都没问,静默片刻,握了握他的手指。
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
而后翌日开始,一期一振便发现他改变了来访的时间,从白天换成了傍晚,守着他直到天明。

“宁宁让我给你带香来,看会不会睡得好些。”

那人窸窸窣窣地,轻缓地动作着,少顷,有隐约的香气飘来。

是沉香。

与三日月的袖间如出一辙的香味,大约是燃点的线香,略带一点烟火气,不过更淡一些,苦而回甘。

一期一振攥住了被角。

他什么都没说,然而这人却什么都知道。

“眼睛还痛吗?一期?”

——嗯,好些了。

“那便好。”

三日月吹灭了灯,藉着月光给他更换覆眼的布条。一期一振睁开眼,看见淡薄的银色月华里高而瘦削的身影,不太看得清面容,他看着那人走近,将手伸出去,便轻易碰到了熟悉的手掌。

完全看不见的时候不会多想什么,然而一旦曾看见过一次,就开始不安于下一次还能不能看见。

“睡吧,我在这里。”

——嗯。

他还不想睡。

醒来的时间毕竟不长,他下一次再见到这个人,大概又要到入夜之时了。

您从哪里来?是哪位大人的刀剑?我跟您相识很久了吗?

我跟您之间,以前曾发生过什么吗?

无法抗拒的睡意席卷上来,同袅袅不散的沉香气味一同渐渐将他意识淹没,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始终握着三日月的手,不久便慢慢睡了过去。

 

三日月宗近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在高台寺了。

“还好吗?三日月大人?”宁宁见他坐起来,笑着推来一个茶杯。三日月宗近揉一揉额角,无奈地笑起来。

“还好……不过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啊,这种事。”

付丧神是无法离开本体太长时间的,然而不知道是燃香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,一期一振抓着他的手睡了分外久,到第二天入夜时分都没见醒。平日里一期一振常常眠浅而多梦,睡不安稳,三日月宗近不想吵醒他,硬撑着多待了一整天,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,而待重新凝聚出形体已经是在高台寺的本体旁边了。

“一期大人可好些了?”

“嗯,听乱说,白天偶尔能坐起来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

“……是吗。”

“越来越好,便自然是好的。三日月大人又何出此言?”

“不……大概是我想多了吧。”

哪怕是在他面前,一期一振对于谈论自己梦见过什么的事情,依然是惴惴不安的。

三日月宗近看了眼自己的手。

大概是因为几个月里一直面对那人没有焦距的金色眼睛,于是那天夜里,当光线初次在那双映着月色的眼里凝聚,指引那只手准确触及他的手心,即便是他,心跳也不自觉快了一拍。

“还是说,您在害怕什么吗,三日月大人?”

他的女主人与他相伴多年,说话是越来越直白了,年长的太刀带着些许被看穿的无可奈何苦笑起来。

“大约是吧。”

然而确切说来,到底是害怕一期一振状态恶化,还是害怕告知所有之后再也无法这般与一期一振相处,他是不甚清楚的。

几百年来,他悲悯着无数人的哀恸,也欣悦着无数人的喜乐,却从没有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看法,也从不曾真正对谁念念不忘,以致于直面此生第一次涌起的思绪时笨拙生疏,几乎不知所措。

“我呀,或许有些对不起您呢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给您改名作五阿弥切这件事情。”老尼转向他,含笑的眼低垂,“想要切断烦恼的是我自身……”

却不曾想过对一直以来,只能默默旁观守望着一切的您而言,拥有人类厌倦的喜悲贪嗔痴,是平生多大的幸事。

“觉得痛苦吗?觉得高兴吗?还是觉得不舍呢?”

“……啊。”

“那便对了。”高台寺的主人为他添半杯茶水,拢一拢身上的打褂,宽大的后摆绘着浅紫色的荻花,温柔无限。

“到他身边去吧。

“因为有如此众多的感情,这颗心才算是活着的不是吗?三日月大人。”

 

三日月有两三日没来了。

将近入夏,梅雨未至,是春天过后难得干爽的日子。这些天的太阳刚好能照到廊下,三日月会每天扶他出去坐半天,然而眼下只有乱在,一期一振不愿让幼弟为难,便称倦在房内躺着,静听飒飒摇动树枝的风声。

有沙沙的脚步声接近,他略偏一偏头,感觉来人在他身侧坐了下来。

“一期哥,是我。”

“骨……喰……?”

“一期哥?!”

——能说一点,不过还是有些累。

他笑了笑,敲敲胁差兄弟的手。

——怎么了?鲶尾还好吗?

“嗯,扶着能走两步了。”

——那就好,拜托你啦。

“不用担心,等他再好一些,我带他来看你。”

——好。

“话说回来……三日月呢?”

——嗯?

“我上次跟他说……不,没事。那我先回去了,一期哥。”

听着人走远,一期一振攒了攒气力,慢慢坐起来。许久没说过话的喉咙胀痛,只是只言片语,声音便有些哑,他按着脖颈低低咳嗽几声。

“一期哥?怎么忽然这样?没事吧?”

从鲶尾处回来的乱藤四郎咚咚咚地跑进来,他摇摇头,就着乱的手喝了口水。

“乱?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三日月……是,怎么样的人?”

“……”

“乱?”

“抱歉,一期哥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,可是我觉得以前的我们,不能算了解三日月大人。三日月大人,大概从来没在我们面前露出过真实的样子吧。”

一期一振在他手上敲了两下表示疑问,他的幼弟将手按在膝盖上,双手交扣地握紧。

“不过一期哥除外!毕竟一期哥对三日月大人来说是不一样的人呢……”

“……我吗。”

只是,也要是曾经的那个“一期一振”就是了。

现在这个忘记了一切,连想要给予回应都不知道该从何做起的自己,对三日月而言,还是那个一期一振吗?

这天三日月依旧没来,一期一振午后睡了一觉,醒来天色已暗,乱也不在,他翻了个身,还是略有些困倦,然而原本退下去的睡意刚回来三分,敏锐的听觉突然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。

是杂乱的人声,从前面人类居住的庭院方向远远地传来。

“火……失火了!!……”

“失火了!!各位大人快些!!失火了——!!”

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悲鸣声中,混着火舌舔舐过木头噼里啪啦的脆响,风夹着灼人的热度扑面而至,一期一振想起了什么,猛地奋力坐起。

“鲶尾……!!”

 

最早的记忆里,在一切开始之处,是一场火。

距离再刃过去大半年,他已不会整天梦见火了,无论是弟弟们的笑声,还是始终守在身边的三日月,喜悦的,平淡的,温柔的,点点滴滴的时光组成了他的全部日常,曾经迷失在火海里的心日渐充实,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。

然而那场火却始终没有熄灭。

就如同现在一般,只需投下一枚引信,便熊熊地燃起来,一瞬间与现实完全重合。

“鲶尾……骨喰!”

扯下蒙眼的布带,炽烈的红光隔着半掩的纸门映入他眼里,只一眼,一期一振便蓦地握紧了拳。

那是鲶尾房间的方向……鲶尾和骨喰都在那里!

堪堪能支撑他坐起的肌肉无法承受突然加大的力度,一期一振努力几次都无法站起,急急睁大眼四顾,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墙边的一物。

是他经历再刃后的本体,敛在白鞘里,安静地横卧于壁龛的刀架之上。

一期一振勉强绷直的膝盖一颤,大颗的汗水落下来,砸进脚下的榻榻米。

仅仅是两三步的距离,第一次独立行走的腿脚仍然无力支撑,他想伸手扶着什么,却失手抓了个空,整个人在壁龛前踉跄摔倒,只能拼命伸出手,去抓刀架上的本体刀。

不行,不行,来不及了,来不及了。

全身上下都在痛,喉咙大概吸入了烟,火辣辣地呛人,从来被小心覆着的眼睛也痛,接触到强光几乎要流下泪来,然而他什么都顾不上,用尽全力握紧了手里的刀,另一只手抓住了门框。

快去,快去,到他们身边去——

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拄地的刀上,软绵绵的双腿无法好好着地,每一步都剧烈颤抖一下,犹如不是他的一般不听使唤。一期一振的手指紧紧扣着纸门的木框,指节用力至发白,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着,一点一点,强迫着自己向前挪。

平时听着弟弟们的脚步,咚咚几下便能跑过来的回廊,此刻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漫长。

火光越发清晰起来,不知道是他走近了还是火烧过来了,赤着的双脚能感觉到异常灼热的温度,眼睛被光线刺得剧痛,一期一振仍然没有后退,反倒抬起了被汗水浸湿的眼。

随着呼吸混乱摇晃的视野里,看不清任何东西,只有满目的红色。

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几步,再也无法支持,顺着墙壁跪倒在地,又随即定一定神,再度试图站起来。

快一些,再快一些,自己的弟弟们,他们还在那里。

与此同时,脑子却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。

这就要回去了么?

回到……那火焰里去?

他晃了晃,火舌几乎已经卷到他的衣袖,突然有双手从后面伸过来,用力将他一把抓住,连扶带抱地往回拖。

“一期!!”

听到那一声的瞬间,他本已涣散的目光陡地重新凝聚。

“三日月……鲶尾、骨喰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

“我去!”

“没关系,没关系,他们不会有事,有我们。”

乱藤四郎几步冲进火里,三日月把他扶到庭院里远离火场的一角,一期一振身上单衣几乎被汗浸透,夜风一吹,有些微颤抖,那人将胴服披上他肩头,一手抱紧他,一手覆上他始终紧握本体刀的手。

“没事,把手松开,一期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他失神地喃喃一句,双眼越过那人肩头,始终注视着那边冲天而起的红光。

仿佛被捏住喉咙一般的,从空气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的窒息感,毫无预兆地突然回来了。

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只是极低极低地呜咽一声,隐约感觉抱住自己的手陡然收紧,意识便向那片无边无际的火海直坠而下。

 

还是火。

标志着一切开始的,标志着一切终结的。

“鲶尾……鲶尾?……”

他想起来,那时候倒在火里的并不止他一个人。

“嗯……”

大概本体已经被波及,怀里的鲶尾全身火烫火烫,火焰在散开的黑发上四处跳跃,他无能为力,徒劳地想用身体为弟弟挡开火苗,却只能看着一直抓住他衣服的手慢慢失去力气,逐渐地,连呼吸和不自觉的挣扎都微弱下去。

“一期哥……我,我……把骨喰推出去了……护城河里……”

“好,好孩子……”

“一期哥……一期……哥……我……”

隐约的话音停顿了一瞬,随着少年的手彻底松开,便与付丧神的身体一同在他怀中破碎消散。

为什么,为什么呢。

用力过度时不觉得有什么,到此刻稍一放松,剧烈的痛便席卷而来,他无从掩饰,四肢无法控制地抽搐着,整个人痉挛般蜷紧。闭上眼,四周便都是无穷无尽的赤红,唯一能用上力的手指抠入泥土,直到指尖传来刺痛也不想停下来,直至另一只手强行将他五指握住,由他用尽全力紧紧抓住细瘦的手腕,然而他却像被微不足道的体温惊到一般,烫着似地缩开手指。那只手依旧不依不饶,追上来十指紧扣地抓住他,将他整个人死死拉进一个怀抱。

“一期……一期!”

好像有人在喊他,然而声音很远很远,轻易便被建筑物轰然的倒塌声和过于激烈的心跳声吞没。熟悉的灰尘味道和焦糊的气息灌入他口鼻,令他剧烈地咳嗽,咳嗽喘息伴着干呕,无意识地屏气,被灼烧着的气管似乎好过一些,到下一刻,窒息感便伴着晕眩和麻木直冲上大脑。

“一期!……吸气!——”

朦胧间有人拍着他的背,迫使他呼吸,一期一振下意识张了张嘴,却什么都没吸进来,咽喉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捏住了一般,他努力数次,终于再度脱力,手脚软软地垂下——

下一刻,下颌被捏住,冰凉的双唇压下来。

他混乱于无边灼热与混沌之中的意识瞬间静止。

那算不上一个亲吻,无论是贴过来的唇还是撬开他牙关的动作都过分用力和笨拙,下一刻,那人便毫不犹豫地渡了气过来。

他本能地随之急喘一口气,凉凉的空气灌进气管,再次激得他咳嗽起来。

没有火,没有倒塌的天守阁。什么都没有。

他在庭院里,脚下是潮湿的土地,身边是始终紧抱着他的三日月。

“还好吗……一期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大约还是呛到了烟尘,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,勉强说个单字也沙哑得厉害,然而那人还是听见了,抱着他的双手一瞬间几乎微微颤抖。

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。”

火终究是灭了,听说是巡夜的侍从遗落烛火所致,烧毁了几间房屋,不过在此居住的人类无恙,也没有波及存放刀剑们的房间。简单擦洗过后三日月扶他躺下,平时就是安静的人,如今好像更沉默一些,一期一振听着黑暗里隐约的呼吸,试探着向那人的方向伸出手去,不多时那人的手便迎上来握着他的,放在跪坐的腿上。

手心熟悉的体温让他感到踏实,与此同时,却有如梦初醒般的苦涩浮上心头。

这个静默又温柔的人,这个从他醒来一直守候至今的人,这个在黑暗里擎起一盏灯,牵着他的手的人。

“三日月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我……”

曾经的我,对您来说是什么样的人?曾经的我,有没有来得及给您想要的所有东西?

“从前的我……跟您,认识很久了吗?”

“……”

长久的安静之后,那人似乎轻微地点了点头。

“嗯,很久了哦。”

“……是吗。”

我知道的,我早该知道的。

所有的力气仿佛终于都用尽了,连带着意识也慢慢模糊,一期一振扬了扬嘴角,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。

“能被您所爱的话……一定,是很幸福的事吧……”

无力的手逐渐松开,却又被另一只手加倍握紧,耳际未闻雨声,然而朦胧意识的最后,却分明有水滴落下来,一滴滴砸到他手背上,又顺着指间渗入,将交握的十指濡湿。

他在目不可见的黑暗中睡去,而门外天空渐次泛白,新一日的太阳又要升起来了。

 

那之后,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一期一振都没有真正清醒过。

大约是那晚消耗了太多精神,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力都达到了极限,加上再刃后本体的强度大不如前,一天到晚都陷在昏沉里,偶尔醒来也很快就感到困倦,三日月宗近看着他被睡意淹没又努力睁开眼的样子,伸手将他眼前的日光挡去。

“睡吧。”

“不……我……”

“没事,没事……有什么想说的,待睡醒再说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一期一振的嘴唇动了动,好像还想说什么,然而连字句也说不真切,只片刻之后,便身不由己地昏睡过去。

及至这年出梅,七夕前后,远在江户的包丁藤四郎与信浓藤四郎来访。

“您就是三日月殿下吗!骨喰哥哥在书信里提过您!”

“啊!等等等等,信浓,也就是说这位是一期哥的——”

“包丁!!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对,我便是三日月宗近。”粟田口吉光所锻刀剑众多,短刀们散落各地,却无一不是活泼又乖巧的性格,善解人意,教人喜欢。三日月宗近引着他们看过兄长,在廊下多放了两个蒲团。

“一期最近睡得很多,不知道能不能刚好赶上他醒啊……有点可惜呢,哈哈哈。”

“怎么会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”红发的短刀坐在他身边,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,略带犹豫地顿了顿。

“而且比起我们,每天照顾着一期哥的您才是更辛苦的不是吗。”

“……嗯,我觉得还好喔。”

仿佛想起了什么,年长的太刀轻声笑起来,信浓回头看去,便看见那笑得很温柔的侧脸。

“对我来说,无论发生什么事,一期就是一期呀。”

“三日月殿下!过两天就是祗园祭是吗!好想看啊,跟我们一起去看吧!”

“是哦,大概能看到山鉾呢,哈哈哈哈。”

“想看!想看!!”

那天晚些时候一期一振醒了一回,乱和前田回来了,骨喰也扶着鲶尾过来,小小的房间里各种欢声笑语。又过几天,便到山鉾行事的日子。

粟田口的短刀们携着手出去了,及至傍晚,欢呼雀跃而回。晚间邻近的神社有小型的祭典,一期一振听说他白日没出门,便坚持让他与兄弟们一同散心去。

“包丁他们过来……您很高兴不是吗?陪他们出去一下如何,要不倒像是我的不是了……”

“嗯。”三日月宗近点点头,没说什么,守着他睡熟,放轻动作在香炉内燃了根香。

于是他最终还是换了轻便的浴衣,与小短刀们一起出去了,暑热甚笃的夏夜,人群熙攘欢闹,五光十色目不暇接,哪怕他短暂地现出身形,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眼底的金色弯月。包丁拉着乱跑得不见踪影,余下前田和信浓一左一右牵着他,然后过不多时,手里便被塞满竹签团子并各色小点。

最久远的记忆里,仿佛还有与三条家的兄弟们奔跑在人群之中的笑闹与欢声,然而此后辗转于公家和武家,穷尽奢华绚烂见惯的此生,再无缘得见如此景致。

“三日月大人?不吃吗?”

“嗯,吃。”

包丁坐在他身边,不客气地戳走一个团子,三日月宗近笑笑,将瓷碟往他那边推了推。

“您觉得……这样也没关系吗,三日月大人?”

“嗯?”

“因为我们是德川家的刀。”一直吵吵闹闹个不停的小短刀安静下来,有些许活了几百年的样子,看向他的浅栗色双眼有担心有不解,却还是清澈见底的。

“一期哥什么都不记得了,可是如果记得的话,还会这样看待我们吗?”

那是从未直面过战火的,一直被人类所钟爱的眼神。

三日月宗近想了想,放下竹签摸了摸他头顶。

“别担心,无论在哪里,你们都是他的兄弟啊。”

“那您呢?您……不打算告诉一期哥以前的事情吗?”

“等他状态好一些,我会告诉他的。”

“可、可是——即使一期哥因此恨您也没关系吗?”

“这不取决于我呀,哈哈哈。”

年长的太刀笑着,不是苦中作乐的笑,而确实是放下了什么一般,平静又释然的笑容。

“曾经发生的事情、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,只要他愿意去知道,我都会全部告诉他……至于是否要恨我,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了。”

 

到这一年冬至前后,一期一振与鲶尾藤四郎将前往尾张德川家的消息传来。

出发时间定在次年开春,而乱和骨喰将更早一些去往江户。

“……鲶尾就拜托您了。”

“嗯,放心。”

人们来来往往,收拾前往各处的行装。三日月宗近站在廊下,伸手接住了飘落的小雪。

这个冬天的初雪,似乎来得比往年都更早一些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。”他转身回到屋内,在榻边坐下。

“下雪了呢。”

一期一振在入冬前后逐渐好转,虽然还是睡得很久,然而醒着的时候能靠坐片刻,偶尔精神好些,能扶着他的手慢慢走到廊下去。然而无论如何还是不稳定的状况,三日月宗近希望到出发前他能再好一些,毕竟长途颠簸对再刃不久的刀剑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。一期一振自然也知道离开的事情,却一句话也不提,只如往常无数次一般握着他的手,与他一同看着庭内的落雪,感到困倦了,便靠在他肩头。

过去将近一年,这个人的手总算有了点气力,也渐渐温热起来,跟曾经与他相依着的那双手别无二致了。

雪越下越大,厚厚地积了半尺有余,马蹄踏下去,空无一物的雪地之上便印出排排蹄印,踽踽地一路向远。

及至雪停,出发之日便临近了。

本体刀早已被人们捧去安置,搬动间不免磕碰,一期一振躺在被褥间,昏昏沉沉,两三日未能睁眼。在此处的时间只余几天,就这么睡过去了怎么使得,他迷迷糊糊想着,忽然感觉有人接近,屈膝坐在近旁,如刚见面时一样敲了敲他的手。

“能听见吗,一期。”

能。

他想要回答,却沉在无边的睡意里,手指都动不了分毫,三日月看起来也没有期望他回答,稍稍一顿,便将话接下去。

“过两天你便要出发,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。

“尾张我不曾去过,不过那里也是我主出生的地方。尾张的德川家想必会好好照顾你和鲶尾吧,后藤也在那里,不用太担心。”

不,我不担心这个,他想。

比起这个,以后是不是就无法再见到您了?

“我真的很高兴,一期。”

那人轻轻地笑,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像是短暂地沉浸在什么欣悦的思绪里,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他不甚明白的话。

“毕竟我曾经以为,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
有东西被簌簌地放在枕边,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少顷,才有隐隐的暗香飘来。

“高台寺的梅刚好开花了呢,原本该早些给你的……无妨,现在也不算太晚。”

有只手拉拉他被角,小心地将他放在外面的手掖好。

“没关系,睡一觉,再忘记什么也没关系。

“我会替你记得的……无论发生什么……”

翌日,前往尾张的队伍启程,及至抵达,已是多日之后的事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侍者小心翼翼打开存放着一期一振吉光的刀箱,里面除了沉睡在鞘中的太刀之外,不知为何却有一枝开得正好的白梅花,柔嫩娇艳,花瓣上盈着露,仿佛从京都远道而来的、时隔多年之久,终于消融的冬雪和冰霜。

 

一期一振睁眼时,身边的人已换成后藤藤四郎与物吉贞宗。

“一期哥!……等等等等,还不能起来啊!”

吉光太刀坐起来,金色双眼里目光逐渐凝聚,略有茫然地四顾。

这里已经是尾张了。

明明在京都度过了整整一年,回想起来却犹如一场大梦,就连那段时光是否确实存在都想不真切。

“这是……?”

枕边放着一枝梅花,细而虬结的枝条,枝梢上绽开三五花朵,如玉如雪,楚楚可爱。

他微微睁大眼,一时间愣住。

“噢,这是跟一期哥一起过来的,不知道为什么刀箱里有枝梅花,就连送一期哥过来的人也不知道呢。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……为什么?”

“啊?”

“为什么……给我这个?”

“一期哥你说谁?”

一期一振摇摇头,有点苦痛地皱起眉,后藤藤四郎吓一跳,连忙上来扶着他。

“别想了,先休息一下!一期哥!”

“不……”

在京都,临行之前……那个人来过。

是他吗?那个人那时候,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?

“三日月……”

“三日月?是三日月宗近殿下吗?”

“……”他看一眼初次见面的弟弟,努力定了定神。

“你知道?……三日月宗近殿下的事情?”

“只知道一点不过……一期哥!”

“告诉我吧,后藤。”

他的兄长叹了口气,看起来相当虚弱,然而金色的双眼看向他,隐隐有不容置疑的样子。

“关于那位殿下的事情,无论知道多少,都请讲给我听吧。”

“嗯……一期哥以前是丰臣秀吉的佩刀,三日月殿下则是他的正室,北政所夫人的佩刀呢。啊,我想起来了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后藤藤四郎一敲掌心:“以前乱来信里说过,在大坂城每到这个季节,夫人的庭院里都会开满白色的梅花……”

一期一振将那枝梅花握在手心,少顷,肩膀微微颤抖起来。

那个人什么都没说过……什么都没对他说过。

我到底曾经和您约定过什么?抛下您一个人,在我不知道的地方,到底都背负了什么东西?

“一期哥……一期哥??”

无法名状的悲恸涌上来,青年太刀俯在被褥间痛哭失声。

然而这泪水到底是为了别离,还是为了失而复得,就连他自身,也想不分明了。

那之后,时光跌宕迢递,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。

平成四年,东京国立博物馆。

能剧的旋律响彻上野的天际,扑簌如墨的鸦翅卷起长风,吹动青年太刀不为人所见的水蓝色短发。

绀色狩衣衣袖垂挂的金穗,也与风一同飘扬起来。

那人将手放入他手心,弯起含着月的眉眼,笑意一如往昔。

“抱歉,让你久等了,一期。”

“不……我才是,终于又见到您了,三日月殿下。”

 

 

+FIN+

 

推荐BGM:illion《GASSHOW》

求评论!!!【哇的一声

 

注:

1、本文私设越前康继接德川家康命将一期跟鲶尾再刃,鉴于家康夏之阵次年就去世了所以将一期跟鲶尾的再刃时间设定在1615.5~1616.6之间,其后前往尾张德川家的时间在1617前后,以上均无确切时间节点记载

2、再刃刀强度和耐久均下降,不能再作为战刀而只能作为装饰刀使用,且原有刃纹会消失只剩下直刃

3、再刃时工匠意念注入本体唤醒了付丧神什么的看过就算,纯属扯淡

4、元和元年:即1616年,大阪夏之阵翌年

5、大坂城中收集的刀剑放在京都德川府邸(并在此再刃)是杜撰,历史上没有这段时间的记载

6、有个传说是骨喰是在大坂城护城河里面找到的,所以奇迹般没被烧,无历史依据

7、平成四年:公元1992年,三日月宗近被个人收藏家赠与东博,传说转赠时收藏家唱起小锻冶为其送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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